什么并未走远
乡情并未走远
阳光如浓稠的牛奶,溢满每一寸空气,风掠过每一片树叶,毫无痕迹。铺着层灰尘的老式电话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,打碎的时间的缓慢与平静。
爷爷看了一眼模糊显示屏上的号码,嘴角便弯成了弧度,是上海外公打来的他说他想家了,五一小长假要回来。
等到那天,我们一大家早早地来到车站为这位从未谋面的太公接风洗尘。远远走来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人,他全身皮肤皱巴巴的,如一块被反复揉踏的烂布,稀疏又花白的头发,一丝不苟的梳成了大背头,一身西装打理得笔挺,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封存在岁月角落里的老古董。当他注意到我们这行人时,脚下步伐一下拉大,拄着拐杖健步如飞地走来,挣脱掉了三四个亲属的扶持,眼神坚定地凝视着,像是要把我们看穿。那几个陪同被吓得脸色忽变,在后面匆匆地追着。阳光洒在太公脸上,似乎要把皮肤的褶皱填平,他喉结翻滚,苍哑又低沉的声音:我好想好想丹阳。”一刹那,万物失色。我的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,顷刻化为乌有。
在车上,太公一直看着窗外,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哪哪原来是河,哪座桥是什么时候建的,哪个大门是被谁给拆了那时,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许多复杂又美好的东西,有四月的红樱桃绿芭蕉,有八月的满天星辰闪耀,有一月的集市人群涌动,还有少年的轻狂。渐渐地,太公开始辨不清儿时熟悉的地方了,转过头来,眼里是阳光也照不透的浑浊。
油条,油条”太公在酒席上毫不安静,吵着闹着要吃油条,他眼睛委作文屈地挤成了三角形,眉头和鼻梁都紧紧皱着,两只手不停交错摩擦,活是一个耍无赖的孩子。大家嬉笑着,略带无奈的哄着他,等他心满意足地吃饱后,又在呢喃其他东西了。太公的司机半开玩笑地跟我们调侃,本来最近太公身体不好,结果回了丹阳,耳也不背了,神志也清了,饭吃得比他还多!不料,太公突然抽泣了起来,软儒的吴音只发出单一的声韵,他在喊妈妈”,像婴儿在初学讲话,妈妈”,像小兽在低声的呜咽,妈妈”,熟悉的地方,熟悉的乡音,唯独熟悉的人不见了。以前的童年趣事里那些人都不见了。阳光将每一粒尘埃照得透明、孤独、无助、悲凉、人间百味。
临走时,太公带了许多土特产,炸好的油面筋、带泥的嫩春笋、手作的小苏打安安静静地卧在行李箱里。太公安安静静地卧在许多人的臂弯里。风掠过每一片树叶,掠起的西装边角与近百年前少年飞扬的烂布重合,只看见那个少年身手敏捷地四处乱窜,最后爬上了一辆时光的绿皮车。
我自诩半个诗人,可余光中所写《乡愁》里的很多句子我都不懂,不懂我在外头/母亲在里头”,不懂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”,以为是夸大其词,贫瘠的家乡有什么值得我们不舍?但现在,我懂了太公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,依旧无法更改爱喝大麦粥胜过海鲜汤,作为农民的孩子,依旧无法更改对每一寸土地的热爱,在某个深夜,呢喃的梦话也是家乡。
乡情,超越了时间和空间,并未走远。像一根长长的细,摸不着,剪不断。